陆家嘴的霓虹在路青眼底烙下血丝。他攥着被揉皱的方案书站在总监办公室外,"金色麦浪"四个字正被门缝里漏出的讥笑撕成碎片:"拿麦秸秆当广告创意?不愧是地里刨食的!"
茶水间的镜面映出他泛黄的衬衫领——这抹黄不同于晒场新麦的金,倒像父亲尘肺病发作时咳出的痰液。昨夜修改方案时泡面的油花,此刻在胃里翻腾成那年暴雨中的泥浆。路青数着地毯上的几何花纹,突然发现那些菱形拼接的纹路,竟与晒场麻袋的经纬线惊人相似。
手机震动撕裂了空调机的嗡鸣。周晓梅的哭声混着唢呐声刺破耳膜:"虎子临了还攥着半截电缆…殡仪馆说…说火化炉烧不化…"落地窗外,黄浦江上的货轮拖着灯链缓缓移动,恍若那年被洪水冲散的麦捆漂向远方。
路青冲进消防通道时,西装内袋的麦穗标本正扎破塑封膜。这是今晨收到的快递——虎子从东莞寄来的最后礼物,麦芒上沾着暗红的硅胶碎屑。安全出口指示灯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那佝偻的轮廓竟与父亲攀爬麦垛的身影重叠。
"路青!"总监的暴喝在楼道炸响。他转身时碰翻保洁车的消毒液,刺鼻气味中瞥见自己的"麦浪策划案"正躺在对方臂弯,封面已被替换成总监的名字。"农民工子弟学校的公益项目,"总监掸了掸袖口的灰尘,"你这种出身的人做更合适。"
电梯镜面映出他龟裂的嘴唇。当数字跳到B2时,路青突然对着反光面扯开领带——那道勒痕与父亲拉板车时的纤绳印如出一辙。地下车库的霉味裹着汽车尾气涌来,他蹲在承重柱后翻出虎子的遗物:半截电缆缠着晒场麻绳,绳结里卡着张98抗洪邮票。
暴雨倾泻而下时,路青正蜷缩在末班地铁角落。手机屏幕的蓝光照着辞职信草稿,备忘录里存着虎子最后的短信:"青哥,我在地铁隧道里看见麦子了。"隧道黑影呼啸而过的瞬间,他突然看清玻璃倒影里的自己——那个补丁摞补丁的少年,正在都市的裂缝里倔强拔节。
南京东路的天桥成了临时避难所。路青望着霓虹灯下的雨幕,雨水在玻璃护栏上汇成溪流,倒映出十五岁那年的晒场暴雨。父亲摔下麦垛时的闷响与虎子触电的爆鸣在雨声中交织,他摸出裤兜里的球形锁塑料壳,发现"防儿童误开"的英文错印竟与电缆上的合格标贴互为镜像。
便利店暖光诱他推门而入。加热中的便当盒在微波炉里旋转,脱水蔬菜在橙光中诡异地舒展成麦苗形状。路青颤抖着抓出所有硬币,钢镚撞击柜台的声响惊醒了打盹的店员——二十年前父亲掏空裤袋凑择校费的画面,此刻在监控屏幕里重播。
外滩钟声敲响时,路青站在防汛堤撕碎辞职信。纸屑卷入江风的刹那,他看见对岸LED屏闪现农业广告,金黄的麦穗动画正是他废弃的初稿设计。手机突然收到周晓梅的彩信:虎子坟头的新麦刺破冻土,麦秆上缠着半融化的电缆胶皮。
雨停了。路青脱下西装铺在长椅,内衬口袋滑出绿色农业计划书草稿。东方明珠塔的倒影在积水里扭曲成麦穗状,他蘸着雨水在封皮写下新标题:让麦子穿过玻璃幕墙。